2007年9月24日星期一

屁股事件与姜文的自觉性

  8月,在一间简陋的会议室,我看完了李扬的新作《盲山》,无法排解的压抑,让很多人坐不住。而逃离的不断失败,更是让观众着急,李扬就坐在一边,观察着这一切。
  李扬的影像带给人的是震惊,《盲山》绝对是2007年最优秀的华语片之一,在没有看到《太阳照常升起》之前,我认为《盲山》是最好的作品,没有“之一”这样的退路。但是,姜文新作的出现,绝对是将优秀电影的维度,拉到了更为宽广的边沿。
  《盲山》和《太阳照常升起》是没有太多可以比较和衡量的共性的,《盲山》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寓言,他的镜头是冷峻的;而《太阳照常升起》所具有的革命浪漫主义色彩,粗旷的男人气,镜头的指向是对激情岁月的记挂。前者是对当下的思考,后者是对过往岁月的回忆,镜头的运用和表达都是相当优秀。
  《太阳照常升起》的出现,我首先是以一种囫囵吞枣的方式看完的,太多的线条,让人理不顺,但是,当我第二次走进影院,从列车驶来,鲜花遍野,一切像是豁然开朗了,所有碎片都找到了连接。
  姜文在影片中玩弄着叙事的游戏,观众是否有耐心在这样的游戏中产生好奇和继续探究的兴趣,暂且不知。但是,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姜文再次改变了早前两部影片的路数,镜头所显现的气魄和野心更大,他就是以一部经典作品的架势来完成创作的,被改造的火车,漫野鲜花,湿漉漉的女人,一杆枪和一群孩子,其中任何一个镜头的出现,都会让人感到亢奋,而姜文却将这些都集中在一起。
  在“疯、恋、枪、梦”四个章节中,大多观众印象最深的应该是第二个故事。我想《太阳》带给我的不是政治讽喻,不是时代情怀,而是他对于生活的提炼能力和镜头的表现才华。仅论屁股事件,我们在余华的《兄弟》中就有闻李光头的厕所偷窥,屁股在一个性被强烈压抑的时代,实际上是具有相当强的标签意义,但是,姜文所营造的如同黑夜猫眼似的手电筒,这样的画面美感会让文字相形见绌,所延展的价值和意义倒是其次。
  余华是作家之中文字相当好的,但是,我们对于李光头偷看屁股的想象,我们却完全被姜文的镜头所打破,文字的表达也显现出疲弱之势。明晃晃的手电筒把黑夜照亮,集体的追赶,这样的画面实际上已经是将我们所具有的想象能力之外的情景挖掘了出来,并予以放大。文学题材改编为影像的前例已经相当之多,但是影像不及小说的论调几乎成为一种普遍的情形,但是姜文却冲破了这样的窠臼。可以说电影成为艺术,就是应当超越想象构图,姜文在《太阳照常升起》中,不断地展现电影的独特性和不可复制性,很多画面几乎是不可能复述的,那样的火车,黄秋生吊死在学校门口的情形,还有湿漉漉的陈冲拧床单的场景,还有疯妈吟唱《黄鹤楼》,用文字来表达,几乎是很难超越姜文的画面。
  谈论画面的美,应当是对姜文影片一个相对偏门的解读,如果继续谈论屁股事件,姜文对黄秋生之死的安排,也是适逢其时的,并且也会有深意在里面。在一个非理性时代,姜文一直采用的是浪漫主义、甚至是魔幻主义的叙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是如此,在《太阳照常升起》中也是这样。但是,他的浪漫却是建立在理性认识的建筑上,比如他让黄秋生死去,尽管屁股案调查组已经将他排除在流氓之外,但是,这个社会的道德压力却让他选择了死。这场死亡的安排,透露出崇拜毛泽东的姜文,对那个时代的基准判断是准确的。并且,可贵的是他的准确,是以一个优秀的故事和具有相当美感的画面完成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黄秋生之死丝毫不亚于《活着》中福贵生活的跌宕。
  时代的荒诞感,总是作为一个背景出现在姜文的电影中,而在这个背景下,他肆意叙事,个人的青春记忆保持着相当的主观性。我们越来越多地听到对某个特殊时代记忆的必要性阐释,但是,宏大问题的描述却往往忽略了个人的角度和感受,无疑,姜文一直在填充这样的空洞,尽管只是一个屁股事件。

2007年9月9日星期日

难道他要做影评界的于丹?

  周黎明近来的表现,实在有点出其不意。在《看电影》专栏上,他兴致颇高地撰写着《一个影评人的〈论语〉心得》,而新书《莎乐美的七层纱》推出之际,他也完全跳出影评圈,找来王小峰、平客、张立宪等人作序。
  在王小峰的序言中,有这么一段话:“虽然我基本上不怎么看乐评、影评、书评,但是我知道一个花盆从阳台上掉下来,说不定就能砸到他们中的一个人。”王小峰的特长并不在于懂得多少,而是他完全退到最后,以不懂的姿态来评述一切事情,如果对方板着面孔和他对峙,总会显得很傻蛋。作为影评人的周黎明,将自己的新书抛给他,除了刻意去找骂,只会有另外一个结果,就是受到一个不懂影评人的表扬,当然,事情的发展是指向后者。
  王小峰的判断并不一定能说服多少人,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却表露出作为影评人的周黎明在不断地实践“三贴近”(贴近热点、贴近名人、贴近话题),将影评写作的底限完全放开,往于丹靠,往“古怪”话题靠,往非专业领域、甚至无观影爱好的群体靠,比如在该书封底,作者就罗列出七个试图回答的问题,其中就包括“近来走红的影片跟川菜有什么内在关系?”“好莱坞动作大片的欣赏过程为什么酷似性交过程”。
  走红的影评和川菜到底有什么关系?读者好奇了,实际上也就是走进了一个标题党制造的“骗局”。作为受过专业美学训练、有丰富观影经验的周黎明,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去做,他可以走学院派的路子,梳理电影史,或者从电影延伸到文艺学的角度进行学理分析,然而,我们看到的周黎明,完全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越走越“俗”,甚至“俗”到了一个拥有基本观影资历的影虫所反感的路子上,比如撰写《一个影评人的〈论语〉心得》,而在最近,他甚至颇有兴致地对王小峰的DV剧《十面埋妇》进行分析,并且文章是以连载的方式在博客中贴出。
  “俗”其实不应该是含有贬低之意的,周黎明在影评道路上的选择,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没有做学术的兴趣。在国内电影研究者和民间影评人比较割裂的关系背景下,掌握有一定美学知识、并对好莱坞有过接触和研究的写作者,放弃学院生活进入民众视野,无疑是好事。当电影研究者的论文无法和影迷发生关系,影评人缺乏应有的电影专业知识的情况下,周黎明的转向,打破了两者之间的长久分裂状况,给影迷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但是,此次周黎明再次将自己的标准降低,尽管他承认有市场的考虑,但是,这样的自我降低过程是否如上一次那样有效,却是值得怀疑的事情,或者说周黎明期望自己做影评圈的于丹,这个梦想能否得以实现,也有待观察市场的反应情况。
  抛开他的目的,周黎明在这本书中的表现,实际上也并不太让人满意,尽管文笔不是周黎明的优势,但是,在“第七层纱”中的电影叙事却仍旧让人失望,表述相当干瘪,读来索然无味。在《做人VS做戏》、《配音的危害》、《电影与体育》等文中,他的观点也缺乏创见,有些阐释也并不充分和深入。比如《配音的危害》是他所得意的文章,但是,稍有资历的影迷在看片时都会看字幕,放弃配音,周黎明对这个问题的批评,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有意义。
  周黎明没有一些文青式影评人那样的文字天赋,正如张立宪所言,从文字上来看,他更像一个理科生。周黎明的优势在于看片数量之巨,对好莱坞电影工业的了解,但是,随着更多的人到国外求学,而藏碟上千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么,这样的优势会不会有消减的一天,难道几年之后,我们谈起周黎明,只能说他很有名,是影评界的“于丹”?

《莎乐美的七层纱:〈看电影〉专栏精选》 周黎明 花城出版社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