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28日星期日

这不是一本“李安成功记”

  《饮食男女》是我看到的李安的第一部作品,当时,我在大学电影社编着一份叫《影力》的杂志,偶尔也帮社友选片子,选好了,一伙人就拉起幕布,摆出投影仪,围在一起看电影。《饮食男女》是一部看着很舒服的片子,郎雄忙乎一阵,一桌美肴就已摆在了儿女面前,烹饪过程眼花缭乱,让人食欲大振。
  选片子绝对是一个比较考验人的活,记得当时我们也将塔可夫斯基的《伊万的童年》拿出来放映,看到最后却只剩下我们几位相熟的兄弟,观众流失大半。即使放映岩井俊二的《四月物语》,也会让很多男生坐不住。于是我们就有意地选择一些故事讲得好,但又在故事之外有深意的片子,继李安的《饮食男女》之后,将《推手》《喜宴》也都翻找出来放了,可喜是每场上座情况都比较好。
  在《卧虎藏龙》之前,李安其实还只是属于比较小众的群体,即使我们做着电影社,实际上除了影片,我们了解到他的信息,也并不比了解侯孝贤、蔡明亮、陈坤厚要多。不过,李安和他们的不同却是很容易辨别出来的,他在“父亲三部曲”中对父子、父女关系的探索,对中西方家庭伦理的冲突的表现,其角度和视野都和我们看到的中影出品的作品有比较大的差异。
  在2001年的《卧虎藏龙》中,李安将自己“一心向往的儒侠、美人的侠义世界,一个中国人曾经寄托情感与梦想的世界”呈现了出来,实际上这样的路数和张彻、胡金铨文人导演的线条无意之间也连接在了一起。尽管在张靓蓓编著的《十年一觉电影梦》中,他依旧很谦卑地说自己擅长于临时抱佛脚,逢上拍某类影片,然后就找来大量相关书籍来读,做大量案头功课,但是,他阅读武书,寻访武师,对一招半式的讲究,对“动静起落,虚实相生”之境界的追求,却是在力图对港台武侠感官刺激的突破。
  《十年一觉电影梦》是张靓蓓通过采访和收集资料撰写的,如同她在序言中所称,“从他(李安)的不满意,到如今认为的‘整本书都是我在说话嘛’,我想,我笔耕似乎是告一段落了”。其实,通过李安的审校,这更似一本自传。蔡康永认为“这本书有一个功能,它可以让你看到从构思到实现之间,要克服多少的困难”,其实,这并不是一本“李安成功记”,即使在阐述幼时对电影的喜爱以及美国求学、拍片经历,实际上都是粗线条的,在十一个章节中仅占据两章,《十年一觉电影梦》以他的7部片子作为主线,其中的文字更往拍摄手记上靠。
  谦卑如李安者,大抵是无法接受一个采访者以仰望的方式来探究他成功的秘诀,这应该不是采访者最初的期待,即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张靓蓓也感叹“我没有想到自己选上的是一座这么难爬的山”。这又并不是李安的过于谦逊,即使《卧虎藏龙》在扬名奥斯卡,他的父亲依然想的是让他到大学做一名教授,对他做一名电影导演依然耿耿于怀。
  作为台湾外省第二代的李安,实际上经受着中原文化、台湾文化以及西方文明在他身上的碰撞,尽管他久居纽约,但是中原文化在一个家庭的影响却是存在的,对父亲的敬畏一直使他不敢轻易回台湾,不过,在《十年一觉电影梦》中,他对此有一段总结,“在我们的教养及印象里,影剧界是很不堪的、没规矩、乱糟糟的圈子,因此很多父母都不愿意孩子们去学电影。入行十年,我个人的经验却与儿时听闻迥异。我觉得人生里乱七八糟的事似乎更多。”不过,在这本新书中,李安其实又并未告诉我们太多,除了电影。

《十年一觉电影梦》 张靓蓓编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年10月版 定价:38.00元

2007年10月15日星期一

繁复,但不一定难懂

  桑吉加的藏族身份,很容易让人去追溯他作品中的民族元素,尽管很多人、很多次地徒劳而返,但是,“藏族现代舞第一人”的标签仍然贴在了他身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为设置的欣赏障碍,因为在他的新作《火柴人》当中,观者几乎很难找到他对民族元素的刻意表现。
  民族舞蹈的特色认知,导致从某一个民族区域走出来的人,被人很容易地将民族特色性作为率先解读的钥匙。显然这样的“经验”在桑吉加身上是完全失效的,《火柴人》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在民族特点上表现得极为中性的作品,也可以说桑吉加在北京求学、2002年-2006年赴法留学,使得他对现代舞的体验和认知更为彻底,民族性的符号被他暂时放弃。
  《火柴人》是桑吉加回到广州舞台的第一个创编作品,全场的爆满可以见出大家对他的期待和信心。而在昨晚的演出中,桑吉加也以一种不让大家失望的舞台掌控,在35分钟中将自己学舞的经历、记忆、怀想进行了极为精练地呈现。一个封闭性的舞台空间中,桑吉加营造出的是相当简单的舞台场景,仅是一张7米的长桌,十四张凳子,但是一个练功房的空间感就在舞台上得到了表现。
  “《火柴人》是桑吉加学舞时练习动作的记录,同时也是他创作时思考的笔记”,对动作的记录和思考是一个相当抽象的,以怎样的方式记录,“思考的笔记”该怎样表现,做不好,很容易形成僵化的记录和生硬、做作的思考。
  舞蹈更多的还是肢体的表现,舞者的面部表情近乎于无,喜、怒、哀、乐都是通过身体的开发和音乐的配合来进行表达。《火柴人》志在对自己的舞蹈经历进行整理,其实,在观者看来,完全不必从“整理”、“思考”这样的人为参与的渠道去理解。《火柴人》就是一段练功房的叙事,或者说桑吉加将他对舞蹈的记忆浓缩在一个封闭空间之中,而在这个空间里面,8女6男14名演员的舞蹈表演,则可理解成桑吉加在自己的舞蹈体验中发生的故事。如果将这段35分钟的舞蹈,作为一个桑吉加的叙事进行解读,很容易理解其中的动作,甚至音乐节奏变快,可能就是从排练到表演的切换。
  现代舞对故事实际上是忽略的,即使在昨晚的另外一个节目《临池》中,其实还是用舞蹈阐释概念,用概念包装舞蹈。作为一门在大众当中比较先锋、有着更多探索空间的现代舞,叙事往往被理解成比较陈旧、老套的排舞方式,概念化、抽象化成为我们比较常见的现代舞演绎手段。尽管两者并不存在孰优孰劣之分,但是,针对《火柴人》而言,如果我们暂且抛开桑吉加对肢体的开发和探索,一个35分钟的节目如何建立动作之间的联系,如何增强身体体验之外的参与感,让观众融合进练功房的场景之中,叙事应该是比较适合的方式。
  《火柴人》的整体是叙事的,观者进一步回想,也会发现桑吉加在舞台上总是极力构建观看和被观看的关系。比如当众多的人在舞动,一般总会有一个舞者坐在地上,背向观众,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在舞台上,舞者在表演时,也会有几名舞者是坐在方凳上的,他们观看着舞者的表演,待到恰当的时机,也会参与到表演中。“观看”和“被观看”的设立,首先营造出了一种戏剧感,观看者是暂时的局外人,表演者进行的可能是一场演出,也可能只是一次排练,但是,观看者并没有参与其中,他坐在凳子上、地板上观看着,在这样的观看过程中,他们在想什么?他为什么没有参与其中?这都让人有想象的余地。
  对于两者关系的作用,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将这样的关系从节目中抽离出来,《火柴人》也许就只是一个舞台表演,混沌而没有层次,混乱而缺乏条理,甚至观众很难进入桑吉加的叙事中。桑吉加这样的设置无疑是巧妙的,他的布景,人物关系的设置,都使得《火柴人》并不那么难懂。
  曹诚渊在评价桑吉加的创作时认为,“作为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的藏族现代舞蹈家,桑吉加把最坦然、最干净、最纯粹的舞蹈呈现在舞台上,延续着他一直走过来的艺术追求。”干净和纯粹应当是桑吉加舞蹈部分比较精准的评价,将“动作记录”、“思考笔记”和舞蹈上的动作联系起来进行比较,桑吉加就是将一个复杂的、难以表现的事用精练的舞蹈进行了呈现。尽管桑吉加认为自己在《火柴人》中是“以最繁复的肢体语言,来表达最简单的情感”,但是,“思考笔记”难以描绘的复杂其实已经远远高于肢体的繁复,毕竟他只花了35分钟就将他们都厘清,也许这就是舞蹈的魅力所在,或者说,这也是桑吉加对舞蹈的透彻理解和肢体天赋的体现,尽管在很多场合他没有应很多人的要求来表现出自己的民族性,以便让更多的人比较容易地了解他自己。

2007年10月9日星期二

闲适为文,轻松写史

  最近对港片的兴趣比较浓厚,刚好大量邵氏老片出碟,一边读着电影史,再将老片翻找出来观看,让人相当长见识。
  看片到一定程度,总是会期望能将所看的影片拉出一条线,进行相应地梳理。影迷会有这个想法,很多研究者则是干脆将这样的念头付诸实施,从最近的著作情况来看,就有魏君子的《港片残卷》、钟宝贤的《香港百年光影》和的灰的《香港电影金像奖帝后列传》,而在影像上,香港电台也制作了《百年梦工厂》,大量影人露面捧场,也是值得一看的电影史叙述类型。
  写史,必然面临着如何处理大量材料的问题,香港浸会大学历史系教授钟宝贤对资料的掌握和处理具有专业之长,而魏君子以一个港片超级影迷的身份来八卦香港电影故事,也属难得的佳作。
  的灰的《香港电影金像奖帝后列传》是诙谐的,她的角度可谓迥异于前两者,从全书来看,的灰掌握的资料并不丰富,甚至对香港电影的掌故和逸事,知道得也不一定比魏君子多,但是,的灰选择以金像奖帝后的角度入手,以“人”牵出电影史的脉络,她完全跳出百年电影发展中的资料堆,不谈片场,不说导演,而是选择银幕上的这些明星,读来要轻松许多。并且,她对明星的描述,往往能让我们了解到很多八卦新闻所无法提供的信息,她是将明星作为一名电影演员,从他们的成长的角度来进行叙述,完全抛开了名利场所营造出的光圈。
  如同一篇影评一样,过多地谈论技术,往往不一定会讨读者喜欢,电影史的叙说也会是同样的情形,对电影发展脉络的梳理,虽然会有很多不可不说的,也会有很多的类型需要照顾,全面、客观是对一本电影史书的常规性要求,但是,走到这条路上,也会导致读者的相对小众化,比如钟宝贤的《香港百年光影》,读者群只会局限在电影研究者的范畴,魏君子的《港片残卷》即使扩散到了影迷圈,但是,影迷群体中产生研究欲望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卫西谛每年进行的“电影+”系列被公认为对一年电影比较全面、准确的梳理,但是,它的销量也难以超过五千本。
  的灰从明星入手,将香港电影史上最为重要和核心的金像奖作为主线,尽管会有挂有漏万的问题,但是一个简单的线索带出一个个人的故事,二十五届读下来,生动的电影史就给带了出来。更为重要的是以明星作为切入口,将这本书捧读在手,会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并不需要正襟危坐,更不必摆一个笔记本在旁随时准备记录。
  将史书写得有趣,应当是对写史人比较过分的要求,能够保持尽量真实地记录,已经是需要足够才智和精力的事情。当然,这样说的意思并不一定是的灰做到了,而是他提供一个角度,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对“电影百年”“话剧百年”都能有这么一本小书,有人物,有故事,有点八卦,这一定是读者的幸事。
  回到影评写作中,其实面临的也是相似的问题,真正受欢迎的好影评册子,并不是电影学院的学者所著,而是在民间的、有着观影热情的人所写的闲适的文字,比如沪上女子毛尖的影评,尽管我们已经很少看到她的文字,但是,她总是很容易被人归纳到一流影评人之列,我想,的灰也属于毛尖这一类型。

《香港电影金像奖帝后列传》 的灰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7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