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8日星期四

谁赋予了他们“实录”的权力

  把一个镜头固定在诊所的角落,除了医生和寥寥几位病人,没有人注意到摄像机存在于现场。一段时期之后,摄像机拥有者将拍摄的素材进行了剪辑,就成了纪录片《贾医生的100个病人》。
  之所以要叙述这部纪录片的拍摄环境和情景,其必要之处在于导演王洪军在纪录片放映之后遭到了置疑,并且是这样的置疑不止一次——王洪军的镜头下,有老妪脱光上衣,露出了伤疤和乳房,也有病人遭受病痛时的难受与挣扎,王洪军在没有经过他们的许可的前提下就在北京的草场地工作站和何香凝美术馆进行了公开放映。
  就像一名记者在采访结束之后,到底是否应该将采访成文交给对方审阅一样,纪录片工作者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将成品交给对方,就有被要求利于己方的改动和删减的可能,如果不交给对方,对被采访者可能带来的伤害以及道德的问题也会被提了出来。导演王洪军从事的实际上也就是记者的工作,只是他的身份更为隐秘,他是安置在诊所某处的一部静态的摄像机,用新闻业内惯常使用的词语,王洪军是在偷拍这个诊所。
  偷拍和暗访是调查报道进行中的方式与手段,记者实施这样的采访,一般是在揭黑报道中遇到了阻碍。对照王洪军的《贾医生的100个病人》,他显然是为了靠近叙述的真实与生活的常态,他与被拍摄者达成协议,也并不是不能办到的,我甚至也认为王洪军完全可以以长期的拍摄,让病人习惯摄像机的存在,而不是让他们完全不知情地情况地被拍摄、被放映、被谈论。
  病人的疼痛,身体的不堪,是任何人都不乐意去见到和被展示的,王洪军也坦承地说,他不会让自己的亲人出现在镜头之中。这个问题的讨论就必然地涉及到道德,王洪军已经意识到了,但是他并没有去正视,他似乎不认为被拍摄者的权利和他去维护亲人的权利是对等的。当一名成熟的摄影记者去拍摄某些个人的私部,并且拍摄作品会公开时,都应会去征得对方的同意,这是一个正常的工作环节,工作与创作的理由,并不能赋予任何人去侵犯别人的权利。
  纪录片与道德的问题也是一直存在的、被反复讨论的问题,我们显然不能因为他是一个旧问题而去忽略他,王洪军应该明白是谁赋予了他权利去将一个裸露上身的老人被展示?观众清风甚至当场质问导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的亲人是观众的一员,他们会是怎样的表情?”老妪的画面并不是一定不能删去,王洪军也并不是对被拍摄者予以了尊重就无所可为,这让我想起周浩《厚街》。《厚街》中有一段夫妻吵架的情景,他们所在的房子四周的砖墙没有砌至屋顶,当四邻都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时,周浩踩上梯子,拍到了屋中的争吵画面。当时看到这个画面时,我惊讶于一个纪录片工作者对工作道德的蔑视,他们的镜头面对的都是一些没有尊严的、机械化的被“拍摄者”,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赋予了他们这样恣意妄为的勇气?
  不难想见,王洪军的《贾医生的100个病人》是不太可能在江苏金湖放映的,那么,王洪军是要将这个片子放着哪些人看?根据目前纪录片的出路,一部分纪录片导演、小范围的观众以及一些国外记录片奖项的工作团队会看到这部片子,100个病人会成为他们的分析样本,这部片子也会被一些国外朋友看成中国人是如何地将诊所转换为谈时事、暴露私部的公共场所的特殊国情,我不知道他们也会不会惊讶于一名纪录片导演竟然拥有如此大的“权力”、竟然能够拍摄和放映这样的画面。
  作为活动策划的吴文光,在当日有一个有意思的观点,他认为道德问题是纪录片创作中绕不开的、相当重要的问题,但是,停留于道德问题的讨论,又会阻碍对纪录片创作更丰富的交流。这是一个毫无漏洞的说法,但是,我更愿意将这视之为活动组织者遭遇置疑时不敢去承认和道歉的托词。
  《贾医生的100个病人》是一部在工作道德上面临考验的纪录片,同时,我也认为王洪军的工作是在“实录”,而非“记录”,他罗列了100个病人的问诊情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100个,而不是99个,或者是30个?他对诊所中的呈现,近乎机械化,我至少没有看到80分钟推进的线索。按照吴文光的说法,医院、诊所是大家不愿意去的,他是每个人的最后一站,医院、诊所里的情形能够捕捉人性,呈现人的状态,我想如果谁能将广州市区路口的摄像头取下来进行剪辑,岂不是能够反映出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
  看这部片子过程中,我在想的问题是纪录片创作中的技术性是什么?创作的难度的在哪里?纪录就意味着没有技巧吗?对于《贾医生的100个病人》,对于新人王洪军而言,这未免是一个过于苛刻的审问,不过,他既然选择了公开放映和交流,就应该有面对置疑和坦承交流的准备。更何况,问题永远是存在每个人身上,即使同期在OCAT举行的当代舞蹈剧场上,文慧和吴文光完成的《和民工跳舞》也是一个并不太容易让人接受的作品,创作者对民工符号的使用和购买(文慧说,民工们期望每天支付工钱,他们为了保证作品的最终完成,在演出之后才和他们结算),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尽管当时看到的只是现场录像。不过,和王洪军受到的强烈置疑不同,当代舞蹈剧场上的交流要客气和热闹许多,很多观众说,那是他们在深圳看到的第一场现代舞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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